沈秋筠

       BEGINNING.

       朝霞如火燃烧，烈焰燃尽的刹那，冷入骨髓的暴雨便将倾盆而下。 

       他在这里待了很久，“这里”不是指这间简约到反人类审美的办公室，不过，毕竟，也没谁会想到探个究竟。除了被动的接受信息他什么都做不到。光线驱逐了黑暗，他知道这是蒙在脸上的被子被掀了下来。

       Jack Bright从床上坐起身，凌乱的短发随意支棱着，银链随着他的动作倾泻而下，项坠落在被面，碰撞出轻微的声响。“早安。”Jack拎起项坠打了个呵欠。他没有回应——不能也不想。

       没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人事主管Bright博士，因而介绍应该留给另一位。James一如既往地通过Jack——或者准确一点，一名23岁的高额诈骗犯的眼睛，观察枯燥而千篇一律的东西，他是游离于人世的幽灵，除此之外再没了。他甚至连飘荡的自由都没有，像公园廉价的氢气球般被系在编号963的项链上，嗯哼，轻盈而沉重。

       支配这具身体的家伙在他的档案上被称作人事主管或者博士，在某些厌恶或带有偏见的人那里被称作“SCP-963”。当然啦，全部正确，那可以是任何人——把James排除在这个范围之外，这样就对头了。在被命名为“不朽”的存在轻而易举地扯出他的记忆再把灵魂整个儿塞进该死的项坠之后，事实便一直如此。

       Jack单手系上工作服的扣子，哼着小曲儿走出了有着他的铺位的办公室。即使Jack近乎一点儿都不像James，他仍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并最终让他们信服那就是脱胎于James的Jack Bright。对于基金会来说能改变一个人的东西多到最勤劳的档案员都懒得去列举，重要的是信息和记忆，它们不会死去，还有忠诚，为此必不惜死去。

       “早，Bright博士。”他的助理递给他今天要干的所有严肃的艰难的匪夷所思的滑稽可笑的事情，他耸了耸肩随手把这张纸折成整齐的小方块沉进了清早的咖啡。周围的每个人都对此毫不惊讶，就因为那是Jack Bright。也许这没有错，James想，毕竟那是个他只用了不到一年的名字，不朽却顶着它走过了一代人生命的终点，活得比他自己还像他自己。James没有徒劳地试图发出笑声。

       可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因为他不守规矩地跳过了第二次死亡而直接经历了第三次么？那可真糟糕，在那之后还有第四次、第五次……直到第无以计数次，从浩如烟海的死亡中找出一个不起眼的男人无人关注的下葬想必是件麻烦事儿吧。与James共享一个虚假姓名的不朽对生命素来缺乏敬畏，而他似乎也变得麻木了。从冲击视网膜的猩红到心脏些微的悸动，最后不过是被埋没在无数新生的喜悦之下代表不甘怅然灵魂的冰冷数字个位上微不足道的跳跃。

       “异常物品测试，哦天哪，但愿不会干扰我们的派对。”Jack解决了自己的早餐，那张被咖啡泡得乱七八糟的纸显然已经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他把椅子踢进桌底，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坐在他身边的特工发出恼火的咒骂，Jack为表示自己对不小心把黄油糊在了他的身上的歉意送上了一个Bright能说出的最棒的祝福。

       James听着把特工引得暴跳如雷的自己的声音。这真奇怪，大概最初的愤怒与惊惶已被漫长的时间磨灭，望不到尽头的生活只让他感到厌倦。什么时候能死掉就好了，真真正正地死去，他漫无边际地思索。他看够了。

       他厌恶不朽，为其永不疲乏的活，竭尽全力的活，像是不曾活过。

       “嘿，Bright，来得正好。告诉他今天那批新人死伤的赔率？”

       “还是老样子。二十比一他们全吓尿了裤子，十五比一他们全部完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个出了不错人物和SCP档案再度添加的可能，当然，低得我都懒得去记。”Jack对那把他叫住的人不耐烦地歪了歪脑袋，“嗯……还有人给我留了个选项，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全都变成我。哈，我不知道是谁，反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愿意另开一个赌盘发誓我绝对不会干。还有事儿吗？不，我可不管，回见或者地狱见，我得去实验室了。”

       工作和娱乐哪个更令人恼火可真不好说，也许不分伯仲。James百无聊赖地注视眼前。接下来Jack回忆Iceberg处理文书工作般的效率搞定这些烦人玩意儿，好让几乎每周一次的聚会不至于被干扰。啊哈，用酒精构筑的极乐，以性与鲜血作点缀，把娱乐至死的精神发扬光大。James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对此感兴趣，事实上他自己几欲作呕。

       “好极了。”Jack望向时钟，双手插兜愉悦地离开。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错，这有利于醉生梦死的生活继续发展。基金会仅剩的人性是他们没有剥夺员工玩乐发泄的权利，否则疯掉的人准会比现在还多上一大截。Jack或者说不朽快活地敲了敲胸前的项坠，James熟视无睹。这家伙总是让他恼火。

       比起基金会关于SCP-963提出的“神性”假说，不朽比凡人还更进一步，他是个小人，说不定（当然James不得而知）不朽也曾在心里大肆嘲笑过那帮总喜欢让神支配自己大脑的傻子。神，哦，神？神的生活像是静止画面的时间循环一般枯燥无味。James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也开始适应寂寥了。

       然而这似乎恰恰是不朽不能忍受的，绝不。他爱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狂欢，在一切挥霍尽之前尽情挥霍。他在疾驰的火车顶迎着西伯利亚凛冽的狂风，在安第斯的云涧之上踩着钢绳旋转跳跃，在拉斯维加斯的赌桌推出所有的筹码，在吵闹的酒馆揽着性感的红发女郎灌下一瓶瓶威士忌或者伏特加。James看着Jack做这些，有时候与其他同事一起，大多数孑然一身。然而这如闪电一般的快乐对永恒的生命来说那样虚无，他是个疯子，而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雨足以将一切癫狂洗刷成彻头彻尾的孤独。

       无趣的很。

       Jack哼着小调走过廊道，像是没看见沿路坍圮的景象。收容失效罢了，他见的多了，除了又会更换一批同事和今晚的聚会泡汤了之外不会有什么影响。他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好心情，俯身微笑着看鲜血沿着失去生命的手臂蔓延。如果此时他手里有杯红酒就会向这不幸者或者幸运者致意。

       莫非他不曾想过去死吗？这个念头在James心中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突然他伸出了手，无形的桎梏如同不曾存在。Jack愣怔一秒，杂草般疯涨的喜悦在他的眼中汇聚成透明，那是歇斯底里的大笑。

       James的手触碰到了未消散的灵魂。

       刹那间他明白了一切。

       James Bright从新一天的床上坐起，他低下头向不甘咆哮的灵魂问好，连洗漱时都带着微笑。

       他对镜子露出了完美的，Jack Bright式的笑容。

       END.

       我愿称之为百变963之POP版【明明是非主流版本吧草】。

       又名天道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