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筠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这里沈榆,表字秋筠。
请多关照。
企鹅:2234945042 同好有兴趣可以加我,不特别擅长聊天但可以当剧情讨论bot

头像感谢@白船桨手!您是卡密呜呜呜。

mcyt简中冷门角色爱好者(淡了)基金会游魂(也淡了)
最近在舟和锈湖,舟是极境单推人,湖是父女组爱好者
最最近跑去战双了,热衷于造谣突击鹰日常,是可悲的万事厨
CB专精,基金会爱情观后遗症保持。
文风非常多变,是个无情片段扩写机,能联网会联想的那种。
在什么圈子都能精准吃到根本不会有粮的冷cp并自产自销把一众倒霉蛋带入坑但不包售后。

【dsmp/Wilbur中心】无翼者

        Wilbur中心,SBI非家庭友情设。

        BEGINNING.

     1.

        Tommy第一次见到Wilbur是在泰晤士河畔,鉴于他这一辈子也没看到过几个人预备跳河,那给他的印象还蛮深刻的。

        他不是很记得当时他语无伦次地冲上去说了些什么,大概不是些什么清楚明白使人信服的话语,那种恐惧与慌乱近距离压抑呼吸的感觉仿佛刻入了他的骨子里。如果他不是Tommyinnit他可能会转过头等待人群中响起尖叫才假装自己看到了这个人,和其他所有路人一起惊慌地喊叫一阵,也许把这件可怕的事情发上Facebook,然后将其连同一切因为隔着互联网而变得不真实的红色数字一起淡忘。但他是,这无疑把事情变得麻烦了一百万倍。

        “哦,我猜那会儿给Tommy留下了一点后遗症,huh?”Wilbur靠坐在敞开的窗台上拨弄着吉他的弦,轻笑在微风中飘散,“他就那样冲过来,对着我说了一大堆我除了几个明显带有辱骂意味的词汇之外几乎都没听清的话,然后把我往后推回大堤上,从物理意义上防止了我跳下去。”

        “哦,那听起来……”Techno只说了这几个单词,好让人知道他在听,并且不至于因此被什么人抓住话语而受到批判。他下意识翻过一页书,发现自己上一页还没看完,又手忙脚乱地翻回来。Wilbur明显变大的笑声让他推了推眼镜。OK,他总是搞砸这个,这就是为什么他讨厌社交。

        “嘿,Techno,瞧瞧Tommy的眼神。”演奏者显然没打算放过他,Wilbur腾出一个胳膊肘子艰难地捅了捅他,“他看上去就像是在担心我会从这里掉下去。”

        “不。”Tommy这么说,感觉自己钉在Wilbur身上的眼睛难以移动,“如果我那样看着你只是因为你他妈是个大傻逼,Wilbur。”

        Wilbur再度发出令人恼火的笑声:“Tommy,Tommy这只是二楼啊Tommy,你过分紧张了。(他放下吉他在纸上记下了些音符)如果我真的想去死之类的我会找个如果我跳下去就一定会完蛋的高度,或者找些更轻松点的方法,比如静脉注射之类的?听说这是种很受推荐的死法。”

        “我不认为你应该相信网络排名。”Techno在他的书之后说,“真正了解这种感受的人往往不参与投票,要我说这也算一种幸存者偏差。”

        “你说得对。”Wilbur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那样盯着他的乐谱发呆。Tommy和Techno都没有打扰他,这种状况是常态,这就是一个拿音乐当命的年轻音乐家能做出来的事情,出于某种隐忧,Tommy还是挺乐见Wilbur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的。

        发生在泰晤士河畔的生死时速其实并不像Wilbur所说,但他们默契地决定把真实情况永远烂在肚子里,没人会想知道那个时候Tommy直接把Wilbur按在大堤上大喊哥给我买游戏机而完全没有搞清楚这人什么玩意儿的Wilbur在一众被吸引了注意力的路人围观的情况下根本跳不下去,没有人会想知道。

        正如人们不会记住那个时刻有太阳在远方从宽阔的河面底下升起,把泰晤士河染成粼粼的金。

        在那个事件之后他们诡异地成为了朋友,Tommy不确定那个脑回路有异于常人的家伙是不是真的听从了他的劝告打算重新发现一下这操蛋的世界是否还有点值得留恋的东西,又或者Wilbur只是被创作一部杰作的想法所支配而这种镌刻于灵魂之上的本能盖过了求死欲。但有一件糟糕的事情是确定的,他他妈的把事情搞砸了,原先Wilbur是否把自己泡肿都和Tommyinnit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在Tommy的单方面宣布下他们是朋友——这就让这件事变得不可小觑了起来。

        “也许更多朋友能帮到他一点。”Wilbur的另一个朋友Techno这样和Tommy说,这可能是个安慰,但由他以从来不波动的语气说出来就少了些信服力,Tommy的精力充沛与自来熟给这位社会恐惧症患者带来的压力显而易见,Techno通常避免与Tommy的眼神碰撞,他原先有戴一只耳机播放音乐的习惯,认识Tommy之后他戴上了两只。

        “是啊,对!然后这个人就晾着我们去写他的杰作!他是不是有点毛病?”Tommy夸张地摇着头,指着被Wilbur反锁的房间,声音高到改过所有音符,“他这他妈是打算干什么,我的意思是,在他用吉他写交响乐之前,我以为一个人至少需要一日三餐呢。”

        “呃,我猜Wil没有告诉过你他之前……”推门而入的房东先生插入他们的对话,Techno立刻如释重负地自觉带着小板凳滑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你知道,他曾经想过泰晤士河的河水味道如何。”

        “那肯定他妈的糟糕透顶。”Tommy咕咕哝哝地说,“Hey Philza,你是来他妈的检查Wilbur有没有完蛋的吗?”

        “哇哦,Tommy,你真该好好注意你他妈的言行了。”Philza说,几乎立刻被自己刚刚出口的话语逗乐了,“No,no,Tommy,到隔壁房间来——Wilbur有个灵敏的耳朵。”

     2.

        Wilbur不是一个很特殊的人,就像所有试图和潮流趋势唱唱反调的自大的年轻人那样,他对自己的作品有着极其的自信与一点愤世嫉俗的性格属性。把事情变得不受控的是他那艺术家性质的坚硬而脆弱的精神状态,守旧的老家伙们的冷嘲热讽轻而易举地把它折断,修复一个不可修复的东西的最好办法当然是重置,于是Wilbur想到了这个也许有用的办法。世界上有数十亿的人,没人会在乎其中一个插了哪些倒霉蛋投胎转世的队,所以这理论上是可行的。

        Techno用砸在他脑门上的《乌合之众》短暂地让他意识到了一个人很难想到什么就去做,不是说古斯塔夫·勒庞会为此阻止他跳河什么的,而是他多多少少还算有个朋友。

        但事后的Wilbur承认当时的Wilbur根本没有那种程度的判断能力,因此他只是看着Techno,后者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冰冷的怒火从那双被眼镜遮挡的眼睛中散发着。而Wilbur以事不关己般的漠然想着自己认为Techno是个看上去十分有压迫感的人是正确的,有些凌乱的半长卷发很大程度影响了他的视觉,于是他的目光也在被遮挡被不规则地切割的世界中散开。

        “你希望你的音乐得到他们的认可,你希望音乐中能容得下那些赞扬人性的东西。”Techno一字一句地说,流畅而愤怒的话语会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难以置信“这是Technoblade”,“而你只是失败了一次就打算放弃,因为他们早在你意料之中的批判态度而想着自我结束。那么你不是为了追求自由而折翼,你只是个懦夫。”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然而他铿锵有力的演讲没法让求死者动摇分毫,Wilbur甚至还在笑,“Techno,我接受我的失败,我完全可以接受,他们可以说我的作品一文不值,在交响乐团的试奏——哪怕是他们跟着乐谱去哼一遍之后。但他们根本没有看,他们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扫一眼题目,扫一眼作者。yo,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写得离经叛道的作品!他们就这样把它扔进垃圾堆,返还给我一封言辞辛辣的高谈阔论。”

        Wilbur看出Techno难以反驳了,不善言辞者的骇人气势渐渐收敛,某种抱歉的神色不安地出现在他的脸上,就像他突然意识到了刚刚的主观臆断有多刻薄而伤人。Wilbur的聚焦点落在挂在窗边的吉他上,被风吹动的窗帘飘扬着在乐器表面投下阴影,几点闪烁的金光飘落,终究只是灰尘。

        “连陌生人都不希望你去死,Wil。”Techno的声音变得很低,近乎祈求,“如果还有一个不认识你的孩子认为你不应该死,至少说明你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好吗?”

        “Techno,你告诉我的。”Wilbur笑起来,阳光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如果一个人活着一直追求人生的意义,那可是件累人的事情。”

        “我不知道。”Techno不安地回答,“也许……再试一次?”

        于是Wilbur就打算再试一次,就像他曾经付出的热情那样,他仍然为此付出同等份额的热情。Wilbur很难判断自己是否对Techno描绘的希望保有百分之一的信任,或许他只是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

        Wilbur在纸上写下更多的音符,已经被填满的相同的纸张散落在地上。他在吉他上,在钢琴上寻找他所需要的旋律,追逐稍纵即逝的灵感。

        如果他只是个记录者。他突然想。那么将灵感施舍与他的是谁呢?

        将痛苦与愤懑连同不公一起打包塞入这颗脑袋的,难道也是无聊的神祗吗?

        他的动作倏地凝滞,茫然涌上心头。荒谬感让他心绪紊乱,一落千丈的旋律需要回暖的水流。他扔下笔烦躁地揪着头发,一步跨坐在窗台上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势向下看。

        这算是光吗?Wilbur粗重地呼吸着,比起单纯的情绪更具有破坏性的东西冲破药物的压制卷土重来。他撕碎蔚蓝的眼睛与金色的发,恐惧于擅自射入深渊的光,他几乎是怨恨着,那个素不相识又多管闲事的小屁孩让他失去了简单解决事态的机会,把更多人拉入了小心翼翼与挣扎的困境——

        ——但Wilbur Soot没法忘掉泰晤士河上的日出,刺破永恒的浓雾,短暂地深化了万顷波光。

        如果有什么东西被称为希望,也许就是这样的阳光吧。

     3.

        在作为一个房东之前,Philza事实上首先是Wilbur的朋友。他们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因此Philza对Wilbur颇具了解,他完全明白Wilbur有多才华横溢——也完全了解这个人受到了怎样的冷遇。

        “说真的,他们真该懂得欣赏的。”Philza拍着Wilbur的肩膀,后者正忙着和Tommy进行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的幼儿级别比赛,“当然不是只有与上帝扯上关系的音乐才是好音乐,我可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将人的声音归功于耶稣。Tommy说的对,Wil,你犯不着和那些人计较。”

        “我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Phil,我超他妈在意。”Wilbur死死盯着Tommy说,“如果当时那些老家伙就站在边上我肯定把他们拽下去一起死掉,我说到做到。”

        “你他妈是想一起殉情吗,浪漫主义的婊子?”Tommy针锋相对。

        在战斗白热化之前Philza以物理手段阻止了这两个人的视线连接,突兀地失去了手里的书的Techno沉默地看着他们三个,最终还是没说一句话。     

        “我听说开了一家不错的餐厅。”Philza对这两个人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不想他妈的挨饿,Wil,还有Tommy,那就他妈的停下来我们现在就出发,否则今天的午饭由Techno掌勺。”

        Techno发出了惊恐的“heh”声。

        这句威力巨大的发言中损人不利己的狠毒成分成功让两个幼稚鬼闭上了嘴。Tommy骂骂咧咧地甩门跑出了房间,Wilbur原打算紧随其后,但Philza叫住了他。

        “Wil,想想我们,想想Tommy。”Philza给了他一个拥抱,“即使你看不到有很多善良的人会希望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有我们,好吗?我希望你时刻想着这个。”

        Wilbur用来搪塞的言辞突然没法顺畅地从他的喉咙中发出,他看着前方,Philza狡猾地把他们两个与Techno的合影放在那堵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四人合影。他很难隔着这么多层衣物感觉到Philza的温度,但这个拥抱把他禁锢于人世。

        “Phil……”Wilbur说,音调可疑地变得尖细,他迅速调整好了状态,压低声音,“我没法——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件事情,那确实把我伤透了。”

        “你他妈不是为了傻逼写音乐的,Wil。”Philza松开他,年长者蓝色的眼睛距离他那么近,“你也别做一个傻逼。”


        “我觉得听信网络评价也是一种傻逼行为。”Wilbur盯着叉子上半熟的土豆,叉子尖锐的一端直指Philza。Philza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仍专心致志地切着牛排,“这家餐厅烂透了。”

        “这是糟蹋土豆。”Techno不满地赞同,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两面被高大盆栽环绕的环境似乎让他舒适不少。

        “如果停止抱怨你们会发现食物美味了一千倍,小兔崽子们。”Philza咽下嘴里的牛肉,敲了敲碗碟边缘,泰然自若得好像他一点也没有后悔来这劳什子餐厅。

        “我要去找Tommy吃麦当劳。”Wilbur痛苦地放下刀叉。

        “你没法从Tommy那里蹭儿童半价套餐的。”Techno相当了解他地说,“你和他都过了那个年龄了。”

        “除了让Tommy在我这里的形象变得更一无是处之外,这什么帮助都没有,Techno。”Wilbur面无表情地对他竖起中指。Techno立刻低头切土豆,假装自己没有在笑。

        Philza看着他起身离开,Tommy风风火火的身影从不远处灵活地辗转腾挪,这是个相当危险的行进路线,大概第八秒,这两个人撞在一起,Philza发誓自己听到了Wilbur恼怒的尖叫。

        “Tommy!”

        Tommy在那一边说了些什么,百分之一百他们没有真正达成协议,毕竟Tommy正用力拖着高他半个头的人往某个方向走,但Wilbur的挣扎欲望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强烈。Philza伸长脖子往那儿看了一阵,打算跟过去瞧一瞧。

        Techno默不作声地跟在Philza身后,单独被留在这种环境于他而言与酷刑无异。当然这种状况可能也没差,Philza对他眨了眨眼睛,他们正向人流最密集的方向行进。

        他们缀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Philza看着Wilbur和Tommy之间似乎起了什么争执,Tommy仰着头直视Wilbur的眼睛,不同于平时的嚣张跋扈,他竟然在那个侧脸中看出了一点央求的味道。该死的是这似乎不是幻觉,Wilbur左右转了转头,也许是在抗拒,但多可怜啊,可能为他提供帮助的人在视野中被人群淹没成不起眼的一点,而他身前就是Tommyinnit。

        Philza看不清楚他们之间是否再次产生了交涉,不很久之后Wilbur转过身在某个转角之后离开了他的视线,他不知道那后面有什么,但有人知道。

        “是钢琴。”Techno说,“呃,你知道,有些餐厅就是会有这些东西。”

        确实是钢琴。不一会儿旋律在嘈杂的环境里缓缓地飘荡,Philza很少看到Wilbur弹钢琴,比起乐器的王他似乎更喜欢轻松的吉他小调。但不向人妥协的傲慢者是愿意向音乐妥协的。Philza闭上眼睛滤去杂音,不去想这究竟是一种和解还是一种挑衅。

     4.

        第一个音符是经典的奏鸣曲式的开端,快速流泻的音符顺畅地涌出,并不给人以压抑的紧凑感,而是轻盈的近乎无忧无虑的清声。即使看不到十指于黑白的琴键上舞动,Techno也能够想象Wilbur弹琴的模样。他知道Wilbur在进行奏鸣曲的创作,甚至是最早听到Wilbur的演奏的人之一。他会小提琴而Wilbur写奏鸣曲,这就是他们成为朋友的原因。

        与Wilbur成为朋友于Techno而言是件幸运的事,他们有时会在一起坐一个下午,没有人同对方说一句话,整个空间只有吉他的弦音与碎金的暖意。有时候Wilbur需要一个倾诉者,而Techno是个守口如瓶的好树洞。

        钢琴独奏的旋律听上去并不宏大,平淡稍显轻快的音符跳跃着,忽地被拉长,变得沉重。慢板使轻松愉悦的氛围一落千丈,长而黏着的音符首尾相连,此起彼伏的焦虑与茫然海浪般层层叠高,低语般的音乐变得高昂起来,令人不安的高亢发展到顶峰,三拍子的谐谑曲顺理成章地重新把明快活泼带回空气中。

        嘈杂突然又淹没了耳朵,Techno才注意到方才几乎整个餐厅的人都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人们再次露出笑容,脱胎于小步舞曲的谐谑曲总是很适合调动快乐的情绪。

        但Techno太了解Wilbur了,这个离经叛道的天才。如果在第二乐章的慢板末尾用回旋上扬的曲式勉强符合Wilbur的审美风格,幽默风趣的谐谑曲未免过于平平无奇。他从不把呈示部放在开头,他把他的思想分散在不同的乐章之中,让它们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变奏中发酵,在无形之中烙印在听众的灵魂之上。Wilbur绝不为表现幽默与风趣来写谐谑曲,他醉心于独特新奇的音调与节奏,以及强弱对比与戏剧性转调——可这一曲却又淡化了Wilbur风格的奇诡,甚至于比起奏鸣曲更像是叙事诗,笑着的挂着快乐面具的主人公肆意却压抑地哭泣着,茫然、无措、不可置信。

        Techno意识到Wilbur写的是什么。

        大多数听众不考虑那些东西,诙谐愉快的旋律是他们喜欢的,当然,要是一个人得在用餐时为一首廉价的钢琴曲死上一个脑细胞,这个人准会过劳死。然而和弦重重地切断了谐谑曲的轻盈,所有虚伪的浮夸的妥协与微笑全部被揉皱、撕碎、焚烧,音调甚至再一度拔升,如同扯着喉咙的大喊,不顾一切的肆意的宣泄。餐厅中安静下来,静止世界中唯一仍在流淌的是音乐。狂风骤雨般的快节奏是循环往复的主旋律,舒缓的旋律因急促的变调而令人无法呼吸。疯子般的演奏突然收束于最后一个重音,只有静谧停留此地。

        突然有掌声响起,连绵成不止息的漩涡,这是赞扬,是惊叹,是对作曲者与演奏者的敬意。Techno费劲地在人群中穿行,终于远远瞥见Wilbur坐在钢琴前低着头,Tommy猛扑过去揽住他的脖子,由高兴的情绪构成的“you did it”在掌声中爆炸。多有意思,Wilbur的整个人生中恐怕都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掌声,背景却是一家不怎么样的餐厅,一群或许连音乐素养是什么都不知道都人。Techno没再往前走,他看着Wilbur回过神般抬起头环视四周,二人目光相汇,Techno从那只没有被遮住的眼睛中看到了鲜活的笑意。

        ……但赞美就是赞美,任何人都具有对美本身的鉴赏力。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Techno想。穿过百叶窗缝隙的阳光落在三角钢琴上,也许泰晤士河的日出也是相同景象,明亮与阴影泾渭分明地共存着,有金与红从水天交际处蔓延,遍染整个世界。那样的日出一直存在于Wilbur心中吗?Techno不得而知。

        但他看着Wilbur的微笑,大脑自动过滤了不必要的思绪。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他再次肯定。就像人们总是相信的那样,所有努力都有意义,对吧?

     5.

        Tommy成了这间合租房的常客,琳琅满目的乐器也多了一个使用者。Tommy通常只使用钢琴,在为了好玩弄断一个吉他拨片而被Wilbur冷处理了一个星期之后,他决定在有必要的情况下绕着其他乐器走。

        Techno是个不错的小提琴手,为此Wilbur说要给他们写一首二重协奏曲,好让他自己哪天需要葬礼的时候不至于连点音乐都得靠唱片机。这句话哪个字可信暂且存疑,Tommy确实对Techno有奇怪的天然听从性——啊哈,相对而言。

        Techno知道大多数关于Wilbur的事情,即使他永远一副三缄其口恨不得自己天生没有嘴的样子。Tommy喜欢去纠缠他,试图撬出一点信息。这让Techno痛苦万分。

        “No,Tommy,不要这样对待我啊。”Techno立起书本把自己整张脸挡在书页之后,声音近乎是崩溃的,“你可以去找Wilbur,或者就出去散散步,绕伦敦跑圈,都可以,Tommy,Tommy,算我求你。”

        Tommyinnit才不会就此退缩,他把Techno生拉硬拽到了Wilbur门前,三分钟前这里刚刚发出一声巨响。

        开门的是Wilbur。当然是Wilbur,这里根本没别人了。看上去肢体健全——不算太意外,情绪稳定——这就让人意外了。

        他的钢琴上架着谱子,然而把不速之客引进门之后他并没有坐上琴凳,而是自然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拿起一旁的吉他:“我有了点新的灵感。”

        “通过砸椅子的方式?”

        “我正在写一首二重协奏曲,就像我和你们说过的那样。”

        “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二重协奏曲里有吉他。”

        “闭嘴Tommy。”

        Tommy撇了撇嘴。

        “我给它取名为《无翼者》。”Wilbur继续说,微笑自然地流露在他脸上,“是生来没有翅膀的人,是人的故事。”

        Tommy知道Wilbur尤其反感潮流的宗教作品,而古板的老家伙们也全然不待见他,不过打老家伙的脸可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之一,就为了这个Tommy和Wilbur也能一拍即合。况且Wilbur可是个真真正正的天才,哪怕两个人吵得最凶的时候Tommy也没说过他的作品的坏话。

        Wilbur没有真的用吉他来给他们演示,事实上他似乎根本没有演示的打算,这混蛋吊足了他们的胃口,然后把他们客气地请了出去,一脚关上了门并干脆利落地上了锁。

        在Tommy倾吐他脏话词库的三分钟里Techno一言不发,Tommy注意到他的微笑,但Tommy一点都不想去问他为什么笑。

        “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Techno罕见地主动说。

        “哦,如果这就算好的方向的话。”Tommy不以为然,“他就像个——他他妈的就像个缺赞美缺到微量元素失衡的小屁孩一样,难道你们从前从来没有夸过他吗,不是吧。”

        “呃,赞美……一个人可以因为赞美而感到舒适,但很难因此建立牢不可摧的自信。”Techno想了想,尽量简单地解释,“一句谩骂就足够毁掉一切了。”

        清晨的泰晤士河畔。Tommy又一次想起。那个人站在太阳升起之前的时空,酒精、空瓶,还有漠然的眼睛。锁链与尖矛即使在白日之下也可肆意地禁锢他洞穿他,但一个人是有资格在黎明之前享受他短暂而珍贵的自由的。

        “歌颂天使和上帝的乐曲已经完全占据了音乐的风向,也许听起来很可笑,那些固守宗教音乐的作曲家一旦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权威性,整个僵化的阶层可能会崩溃得更快。”他听到Techno说,Wilbur与Philza在这个问题上通常轻描淡写地带过,但显然Techno持相反意见,“Well,这也是一种生存之道,抛开朋友的角度,Wilbur做得太偏激了。”Techno公正地评价。

        “他……他做了什么?”

        “他写了一篇言辞激烈到无法刊登的三万字的论文从每一个角度抨击音乐的高度僵化与讽刺大师们的灵感枯竭,援引了例证,以完全不留情面的方式把将他的作品贬得一文不值的每一个人乃至一些在这场‘战争’中完全无辜的人骂得体无完肤。”他以Techno特色的平淡声调回答,“来回报那些先生们古板得比南极洲中心的冰层还硬的脑袋们对他的不公。”

        “我真不敢相信我没在那个时候就认识Wilbur。”Tommy惊叹地大笑,“操他的,这酷极了!”

        “呃,也许吧。”Techno重新翻开他没读完的心理学著作,含糊地表示赞同,“也许在Wilbur公式里他还挺赚的。”

     6.

        这种感觉几乎是久违的。

        Wilbur信手在琴键上弹奏着,奇异的安恬让他保持愉悦心情。就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律是天晴,即使头顶阴蒙的天际,也有阳光融在水里。

        创作的过程是最棒的时光,他不必去想什么人对之会有什么评价,不必去回忆凉薄的讥讽与谩骂。他是他自己世界中的国王,不需要依靠羽翼来飞翔,他厌恶天使悲悯的圣光,厌恶千篇一律宽阔肃穆的乐章。

        在迭起的紧密的上行之后正适合这样舒缓的曲调,然而他确实从未自大到认为上帝会垂怜他这个不敬者,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上帝,那么等着他的多半是地狱,如果没有,啊哈,他还是喜欢地狱。

        不,天堂或者地狱不是他会为之头疼的问题,如果那一天他跳下去了并且成功死掉,那么顺势发展的事实会告诉他他应有的归属,不过他没有——此前他没有承认过,但近期他确实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人有多操蛋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而且从未改变观点,同时他也得承认世界上还是会有一些好事发生的。


        于Wilbur个人而言,音乐陪伴了他很久了,从得到第一把吉他开始,Wilbur Soot以出奇旺盛的精力与灵感水平持续着大量的创作,大多数情况下听到他的音乐的只有他自己,多年之后回首他挺庆幸这个的,如果从最开始就让他知道他们对好音乐的定义是什么见鬼样子的,也许他根本不想活到现在呢。

        Wilbur赞同音乐本身——无论是任何音乐,当然也包括宗教音乐——没有任何错,但他坚持既然这个时代甚至没有一位巴赫那这些自视甚高的家伙还是应该学会如何正确地保护自己头颅来防止当某个人正在羞辱他们时那些圆滚滚的宝贵东西被不小心当成屁股踢爆。这个观点给他惹来了不少麻烦,因为长在人的脖子上的东西出了音乐创作之外确实还掌管着许多其他东西,比如说人活得久了多多少少会长点儿脑子。这就是Wilbur光速出局的过程,一个年轻气盛的新人被光速ban了,平心而论,还算合理。

        这件事情的真正发酵是在Wilbur多年后再度开始尝试发布自己的作品之后,很遗憾老年人记事就是这么清楚,他与Techno说的版本并不完全正确,或者说,情况要更糟些。他收到那封该死的信不是因为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写的离经叛道的作品”,那封信里的文字也不是那些老古董对他的作品的评头论足。不,那是一封警告,用语相当的冷冰冰,看得他笑了很多天,然后他发现自己被音乐家协会或者什么名字类似的玩意儿拒之门外。

        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Wilbur才有点迟钝地意识到Techno是对的,当你不是和你的对手以正当途径1v1的时候,这个游戏本质上就会变成一个政治游戏,而在这方面他和另一边的差距大概是地球和M78星云。很快他意识到在这条康庄大道上出现了规模夸张的地陷,像是从超平坦一瞬间掉入头皮屑三角洲,他几乎寸步难行了。

        更正:去掉“几乎”。

        Wilbur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思考失去音乐对自己的生活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思考的结果是none,不是没有影响,而是他的生活完全他妈见了鬼的泡了汤。结论导向选择就是简单的单线程了,他挑了一个天最黑的时刻晃晃悠悠地走到泰晤士河畔,坐在护栏上晃着双腿把威士忌往嘴里倒,看着路边的街灯在第一缕阳光挣扎着脱离地平线时就立刻熄灭。然后他把空瓶子扔在一旁,哼着肖邦的《C小调练习曲》,迈步走向起伏的波浪。

        这就是Tommyinnit挡住他的太阳之前,属于Wilbur Soot的故事。


        《无翼者》是Wilbur写了很久的曲子,平淡的开端,桀骜的时刻,如坠地狱的遭遇,有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这支协作曲的未来铺往哪里,看来昔日的经验依然适用,顺势发展的事实会告诉他他应有的归属。不过他依然为这一段接续是美妙满足的回旋而讶异,瞧,世事无常就说明事情不可能永远走向坏的一方。

        大概没有翅膀可以跨越低谷悬崖的平平无奇的人,才不会为了所谓无尽的远方去做枯燥乏味的追逐吧。

     7.

        在Wilbur打算发表他的二重协奏曲的那一天只有Philza在家。对音乐philza并没有什么了解,但他一直是Wilbur的支持者,这就够了。Wilbur的兴奋显而易见,如果他是个能满足于自娱自乐的人那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很多,很可惜不是,Philza知道如果没有聚光灯拉长他的影子,Wilbur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OK,现在开始让我们等那封回信。”Wilbur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我向你保证,Phil,这封回信会决定我的一生。”

        “噢,你听起来很自信。”Philza同样带着笑意回应他,然而Wilbur冲他眨了眨眼睛,意思分明是“不仅如此”,却也毫无解释的打算。

        “你想学习怎么弹吉他吗,Phil?”Wilbur心血来潮一般把吉他架在膝盖上,歪着头看Philza,“说你想。”

        “Hummm,哈哈,OKey。”Philza的考虑没有持续太久,甚至他乐于顺应Wilbur小小的合理要求,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要是Wilbur知道他这样想肯定会把第二把吉他砸在他的脑壳上而不是好好地递给他,“那我该怎么做呢?”

        Wilbur探过大半个身子,保持腿上的吉他不滑下来让他的姿势变得有些艰难,但此人以诡异的熟练度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你得先学会怎么拿琴——看着我。”古典吉他的爱好者恢复正常的姿势做了个例子,“右脚跷在左腿上,让音箱的凹部贴着右腿。”

        教学持续了一个下午,在这方面Philza实在不是个有天赋的学生,Wilbur看上去挺后悔自己的提议的。Philza生疏地左手按弦,尽量不让自己按偏到别的弦上,这确实是件累人的事儿,他已经感受到指尖隐隐作痛了。

        “如果第一天教学的学生就绷断了你的琴弦,你是不是会发疯?”他紧张地盯着看起来状况不太好的吉他和他自己的手,无法抑制笑声从喉咙深处钻出,“哦我的天哪。”

        “那就——行行好,那就别把弦调得那么紧,你是想试试看它能不能把你的手指切开吗?”Wilbur几乎要发出尖叫。

        完全绷不住的Philza式的爆笑让只有两个人的房间变得更加混乱了。

        “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学生,Philza。”瘫在床上的Wilbur隐忍而克制地说。

        “嘿!没必要这么刻薄吧。”Philza发出抗议,难以掩饰的笑意直到此刻都还显露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总是那样轻易地能够得到快乐——多么令人羡慕。

        “我就是这么刻薄的人。”Wilbur语速极快地重复,“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学生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学生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学生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学生。”

        “你就像个他妈的幼稚小孩,Wil。”Philza毫不客气地对他竖起中指。


        收到回信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在,除了Wilbur。每个人都蹲在桌前大眼瞪小眼,平常压根儿不出门的万众瞩目的焦点却不知去向。

        Philza注视着桌上那一封信,很薄,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张纸根本撑不起多少厚度,哪怕它被对折对折再对折。然后他看向门口,敞开着,但没有任何人进来。

        三十分钟之内他持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间隔大概一分钟不到。Wilbur不是一个经常迟到的人,基于这个事实现况变得更令人担心了起来。

        “他就非得把事情都变成这样吗?”Tommy嘟嘟囔囔地骂,“非得把他妈的简简单单的事情搞到脱轨。”

        他突然伸手去抓那封信,Philza下意识伸出了手,却没有阻拦。他发现Techno也只是坐在那里看Tommy的动作,神色间有隐忧。

        Tommy把那个牛皮纸信封拿到手里,撕开胶水封口。看起来他们准备信的人水平不咋地,甚至有一些胶水粘在了信纸上。但现在没人在乎那个,三双眼睛一齐盯着那张孤零零的信纸,Philza意识到窒息感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控制自己的肺部开始运作,让新的氧气注入腑脏。

        展开信纸的动作在他的眼中被拉长到了令人不耐烦的程度。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不久之前学习吉他的那个下午,Wilbur那样发自内心地笑着,吹起窗帘的风有湿润的青草的味道,墙上的相框里是四人合影。

        Philza敏锐地发现Tommy的神色变了,在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屁孩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不安的情绪越发浓重,他下意识抬头,有光洒在玻璃窗上,是灯光。

        “尊敬的Soot先生……”也许是想念出信的内容,可Tommy只念了这一句就没再继续,他抽了抽鼻子,扔下信纸,眼中全然是惶恐,“No,no……nononono……”

        Techno先一步拿起了信纸,有Tommy的表现作为铺垫,即使神色同样变得糟糕起来,他看上去还算冷静。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快速扫过内容,把信纸传给了Philza,“这糟透了。我们得去找他……越快越好。”

     8.

        他们最后是在河边找到Wilbur的,他看上去还算不错,除了袖口与领口处大片大片的红色以及失去了睁开眼睛的能力之外。

        Tommy持续着大吼大叫,这可能是情有可原的,Techno想起那张言辞刻薄讥讽的信纸上Wilbur补充的那一部分,像是直直地指向什么,又像是自言自语。

        『有时候我会想着泰晤士河上升起的朝阳,被从地狱边界推开的那一天我看到的阳光,戏剧般地被拯救我的人完全遮挡。而我依然能看到它在遥不可及的地方缓缓显露,把单调的黑与白染上色彩。

        但是一年中你能在伦敦看到几次太阳呢。』

        Wilbur Soot是个爱钻牛角尖的蠢货,Techno从未有一刻对此感受如此之深,此后多半也不会有。或许救赎根本是假象,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决定继续他未竟的事业而去赴死。

        又或者傲慢的无翼者不愿接受天使的荣光,不愿继续在他看来可笑至极的政治游戏,哪怕就他的作品想要他有一星半点的妥协都是白日做梦。

        拨打音乐家协会电话的是Tommy,正常的交流没进行几句,极富攻击性的词汇就接连在Tommy的话语中出现。他的全世界都弥漫着Tommy愤怒的吼叫,没有实感的悲伤逐渐归位,他感到难以调动任何一块肌肉,世界与他仿佛隔着一层薄膜,而他小心翼翼不敢触碰。

        Techno良久地注视着Wilbur,死亡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迅疾。理所当然的他会后悔如果他们当时没有在那里等这家伙这么久说不定还能有救,却也知道那恐怕与泰晤士河畔的拯救无异。

        指责与咒骂还在继续,他吸了口气,不再看着Wilbur可恶的微笑。Techno转过身强行分开手机与Tommy,在对方的瞪视下对他说闭嘴。

        “你他妈在发什么疯,Technoblade?如果不是那群婊子养的东西——”

        “还不够吗,Tommy?”Techno分毫不让地与他对视,Tommy僵住了,通常情况下Techno总是避开他的眼睛,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视,Tommy被那双眼睛中强硬的悲伤慑住了。

        Philza站在一旁沉默着,望向泰晤士河蜿蜒向的远方。年长者未曾吐露自己心思的半个字,寒冷只如同吉他断弦被尘封,许在哪个大好晴日解冻,流淌成化不开的哀意。

        Tommy甩开了他的手,Techno骤然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个孩子。他咬着牙,抬手用袖口遮住努力转向别处的眼睛,然而更多的泪水落下来,润湿袖口,落在起伏的胸膛,但他没有发出声音,能听到的只有细微的哽咽与粗重的呼吸。

        “别站在这里哭。”Techno说。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那么冷,但Tommy很信服地抑制了自己,“我们得准备葬礼。还有他的乐曲……我们再想想办法。”

        想想办法所能做到的事情是渺茫的,但这也已是仅有的稻草。他闭上眼睛在Wilbur面前蹲下,这个可恶的家伙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多麻烦,而他们只能照单全收,多不公平。

        “可能不用这么费劲。”刚刚结束一次通话的Philza放下手机,简单的快乐就可构成的笑容不见了,“那他妈的傻逼给自己准备好了遗言和遗物分配,当然还有他妈的葬礼。他一个朋友给我打了电话,说他甚至可以解决乐曲的发布问题。”

        “那可真是神通广大。”Techno干干地说,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在这种心情下要保持着应有的社交礼貌去感谢某个人实在太难了些。

        接下来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对话,警车刺耳的鸣笛在他们眼前拉走了曾熟识的一具躯壳。Philza跟着警察一起离开了。Techno和Tommy背对着彼此,小孩极力压制的抽噎声是唯一的背景,Techno仰头看着阴蒙的天际,直到湿冷模糊了他的镜片。

        “回去吧,下雨了。”

     9.

        “他把遗书和那些玩意儿寄存在我这儿快两年了。”Schlatt大声抱怨着,“就好像我是什么移动垃圾寄存处——前几天他刚刚又给我塞了把吉他。我真高兴这傻逼玩意儿终于翘辫子了。”

        他们很难理解Wilbur怎么会找这么个东西来执行自己的遗嘱,见面的第二分钟Tommy就和Schlatt吵了起来,如果不是这是个葬礼现场他们可能会快进到十步决斗。饶是如此这个人也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好感,说不定这是个Wilbur混蛋说成立的有力证明。

        “老天啊,你们他妈的不会——”Schlatt完全不顾及其他人看法地打了个嗝,酒精味儿一瞬间爆发在空气中,“这种家伙早死早超生,带着理想和天才一起下地狱才是正道儿。”

        Techno拽了Tommy一把,后者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独自转过身生着闷气。Schlatt也不以为意地把一个箱子推给他们,上面用记号笔写着“给Philza、Techno和Tommy”。

        拆礼物一直是最令人兴奋的环节,但拆遗物可能不能算在这个范围内,虽然这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遗物。Tommy嘴角抽搐地看着手里的游戏机,型号款式都是当初他把Wilbur捞回来时胡咧咧的那一种,难为这人一边想着寻死一边还能记住这种东西。这可能是他收到的过程最憋屈的一款游戏机了,他张开嘴打算说些什么,开始泛酸的鼻子让他赶紧闭上了嘴,略微抬高视线望向天边,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Techno得到的是一本《动机与人格》,他不确定这算Wilbur对他的印象还是挑衅什么的,某种意义上这真是欠揍得离谱,而且毫无用处。这种经典作品他早已翻过数次,但就像每一个选择心理学的人首先被打破的幻想那样,学习心理学完全不可能帮你看透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属于Philza的盒子是最大的,而且相当沉重,然而Philza按住它摇了摇头,没有拆开它的意思。

        “我猜我知道这是什么。”他耸耸肩,苦涩被笑容柔和了轮廓,“但……我不知道,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去确认是不是像我想的那样。”

        Schlatt看起来颇为意外地挑眉扫了他一眼,摇摇晃晃地转身就这么离开了,甚至连葬礼都流程都不打算走完。没有人挽留他,也没有人询问Wilbur是否也给了他一份礼物。

        Techno打开小提琴盒,把提琴架在肩膀上。乐器冰冷的温度贴着皮肤,却如大雨中唯一的慰藉与心灵的归属。Tommy坐在琴凳上连续深呼吸了几次才把双手放在钢琴的琴键上,原本应该放乐谱的地方夹着四个人的合照。

        在一个二者默契地认为恰当的时刻,小提琴与钢琴一同演绎二重协奏曲的开端。平凡的人缓行于他的世界,这条路很少有平坦的地方,如同走在通往地狱的下行路上,旋律却一步步走向疯了一般的高昂。是奋斗,是碰壁,是挣扎,是奇峰峻险间的渺小与伟大,是踏上泥土的芬芳,是花谢之时的叹惘,是步入穷途的绝望。

        小提琴撕裂般回转的长音宣告新的乐章,劫后余生导向平淡和谐的日常。然而钢琴时有低语,缓缓流淌在宁静的水面之下,是伺机而动的獠牙。再一次的重音打破了和平的假象,几乎是毁灭性的气势重叠上搏动的心脏,是伤,是痛,是化不开的悲哀与愤怒,是被阴云笼罩的阳光,是囚笼般作茧的翅膀。

        钢琴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但小提琴的琴弓放缓了速度导出舒缓的曲调。如同踏入生死两极而可享的真正的救赎,表达圣洁的指引的并非庄严宏大的篇章,而只是人之躯的渺小。

        他最终走向远方,再不回头。

     9.5

         Wilbur的遗作将在音乐厅演奏的消息传出时已经是他的葬礼半年之后了。Philza不知道那个没个正形的人到底是怎么说服了他们,但事实就是这样离谱地发生了,衬托着多年来的明争暗斗毫无意义了似的。

        他和Techno以及近期搬入的新房客Tommy不约而同地买了票,谁都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谈些什么,任由心照不宣的事情自由发展着。直到他们坐在铺着红丝绒的观众席翻看着节目单,其余两个人清晰地听到了Tommyinnit压低的骂声。

        他们离了席,再没提起这件事情。只听说演出后来大获成功,所有人都赞美着动人的乐曲,也不无遗憾地惋惜天才的早逝。

        乐曲的名字是《折翼的天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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